□张劭辉
“垂緌饮清露,流响出疏桐。居高声自远,非是藉秋风。”唐诗“咏蝉三绝”中,我独爱虞世南这首,既写出了蝉鸣的清响悦耳,也告诉我们:做人应该立身高处,德行高洁,才能说话响亮,声名远播。
蝉声如歌,唤醒一树又一树的夏风。蝉声如梦,清坐听蝉,是一种情趣。
宋代理学家朱熹从蝉鸣中听到琴弦之音,他在《南安道中》一诗中写道:“高蝉多远韵,茂树有余音”,他听到的蝉鸣是有韵味的,这韵味绵长而久远,以至于连树也会发出余音了!白居易从蝉鸣中听出了乡愁:“一闻愁意结,再听乡心起。渭上新蝉声,先听浑相似。”唐代诗人刘禹锡则从蝉鸣中听到世态人情:“蝉声未发前,已自感流年。一入凄凉耳,如闻断续弦。”
年年苦夏。品蝉声,似有淡淡的苦味。其实,翻开人类历史,总有蝉声不绝于耳。听“五月鸣蜩”,自《诗经》传来,想民间的“蝉鸣稻”和“蝉鸣黍”也该成熟了……
我想起小时候,喜捉蝉虫(蝉的幼虫),掘地三尺,锲而不舍。蝉声如水,漫过岁月,今年过生日时,听着窗外蝉鸣,我忽然惊觉,我的孩子,也到了捉蝉虫的年龄。
伏天傍晚或雨后,地气回升,蝉的幼虫于地面小洞中探出小翘鼻子呼吸,孩童轻拨洞口便可得之。若天黑下来,蝉虫耐不住寂寞,纷纷出洞,这时去树上摸,易如摘果。有一晚我带儿子散步回来,顺路摸蝉虫,几百米距离竟也捉到十余只蝉虫。第二天蝉虫从盆内爬出来,缀满窗纱,蝉身出壳,形如倒挂金钟;看蝉衣蜕尽,出神入化,想起《淮南子·精神训》:“蝉蜕蛇解,游于太清,轻举独往。”像蝉一样摆脱躯壳束缚,游于自由的精神境界。
满屋蝉声,如沸如羹,倒教我亲身体会了“蝉噪林逾静,鸟鸣山更幽”的意境。不敢深想:有一天,如果蝉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,人类的夏天会不会寂寞?又有多少人知道,蝉要在地下待上几年甚至十几年,才能到地面上。到地面上之后,它的生命仅有短短几十天。感叹之余,总情不自禁想起刘禹锡的诗:“蝉韵极清切,始闻何处悲。”
忘不了电视里《动物世界》节目的一句解说词:“有一天,所有的笼中动物都要被放出牢笼,奔向远方,奔向它们祖先栖息的地方,那一天就是野生动物的节日。”贯以幽幽的背景音乐,让人陡生苍凉之感。
然而,蝉虫们数年乃至十余年的长睡乍醒,褪去习惯的外壳,啼亮生平第一声“知了……”长音时,又很有些“大梦谁先觉,平生我自知”的味道。小小蝉虫不甘寂寞,不甘埋没,为了那一声绿色的呐喊,背负歌声,前仆后继,简直可以写一篇寓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