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奇逢以齐名黄宗羲、李顒的一代儒宗见称于世，除了他在夏峰开坛讲学，兴儒弘道之外，不能忽忘他还是一位胸有韬略担当天下的豪杰。明末阉党当道，他曾挺身筹金营救遭魏忠贤迫害的左光斗等贤士，凛然有燕赵之士的侠义豪情，以此名标“范阳三烈士”之一。他率领民众两次打退清军，召集门生故旧百户乡民，抵御盗贼，守护一方。凡此足见孙先生事功卓著，与夫“无事袖手谈心性，临危一死报君王”的王学末流隔若云泥。

　　孙先生著述包括经学、易学、史学、日谱、诗文书信、家乘家规、人物传略品评等等，真可谓海涵地负。我粗略读过孙先生的几本重要著作《读易大旨》《书经近指》《四书近指》。孙先生治学有其独门方法，《理学宗传》云：“学问之道有三：‘曰：省察也，克治也，存养也’”，“省察”包括对于自我内心的检讨，发现个人德行的不足；思考天下国家兴衰存亡的根荄缘由。“克治”就是找出对治问题的方法，“存养”就是砥砺自身的德性。孙先生的为学，始于修身而归于治国。

　　孙先生处身明清易代之际，躬历重大历史鼎革之期，他的讲学著述与他的时代具有密切的关联。孙先生早年宗阳明心学，后来重视实学，辨章朱熹阳明二家得失，兼采二家之长，持论二家互补。孙先生之学的关钥在于“实用，躬行”，是明清实学思潮的倡导鼓舞者和躬行实践者。我觉得孙先生固然重视实用，但心性良知在其思想中依然占有重要位置。孙先生呵责空谈心性，但不废心性之学，而是大处着眼，兼取理学与心学之长，以理学之笃实救心学之虚妄，以心学之灵觉化理学之实滞。《四书近旨》所谓“圣人论仁，俱是从应用处操存此心”，“论治体，先须论心体”，他以“心”解释《大学》。孙先生重实学，亦重心之主体，他的心本于阳明良知之心，但是也有佛学的意涵。

　　孙先生治学，略于文字诂训而重视大义弘旨，往往以一字之言，追摄经典的精魂。比如他的《尚书近指》以一“敬”字为主旨而囊括二帝三王之道，别具慧识洞见。

　　孙先生的《读易大旨》据称历经二十年方才定稿。他的易学贯彻了他的实学精神，主张以象释义，极为重视从天人关系，自然事象，历史的存亡进退，现实人生的各种遭逢际遇来解释卦象的意义，同时也引用子书以及先代的文献来解释卦爻。我注意到孙先生的易学重在“发明义理，切近人事”，其中蕴涵孙奇逢丰富的历史哲学思想。

　　孙先生用时三十年，撰述《理学宗传》十四卷，是书定稿于其八十三岁高龄，早于黄宗羲《明儒学案》十年。孙先生这部书类似于佛门的判教，溯源讨流，分派儒学的大宗嫡脉，对于汉以下的儒学人物思想的诠评，隐含着他的思想评判的标准与方法，具有极高的哲学史和学术思想史的价值。

　　孙先生的《中州人物考》《畿辅人物考》对于历史人物行事的描述分析评价，缵绪太史公开创的史家论赞的传统，遥承魏晋人物品藻的遗风，兼有文学与思想史的价值，这些都值得我们去探讨分析。

　　于今看来，“始于豪杰，终以圣贤”是对孙奇逢先生一生行学的最好凝练与概括，其高迈超卓的人格精神越数百年而激励后人，其博大精深的学术思想沾溉学林，对于当今的哲学创造依然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。

（河南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李耀南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