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雒应良
他握紧了手中的笔,在厚厚的稿纸堆中写啊,写啊,时而陷入深思,时而透过近视眼镜片凝视远方。眼前,一场场火热的劳动场面唤起了他跌宕起伏的创作灵感,一个个鲜活的形象晃动于他的眼前。于是,他的笔下有了栓保、栓保娘、银环、银环妈、二婶、巧珍、老支书……矗立在河南省登封市朝阳沟村北坡的杨兰春塑像,用特殊的雕塑语言,向无数个瞻仰者诠释了这位被称为“朝阳沟之父”的戏剧家的生活、劳动、写作情景。
杨兰春,一个创作导演现代豫剧《朝阳沟》轰动中国大江南北、被拍成戏曲电影并衍生出诸多剧种、历经大半个世纪时空交错依然触动观众心弦的著名戏剧家,静静安息在这里。生前,他殚精竭虑为乡亲们写戏、导戏;逝后,他继续在由朝阳沟全体村民为他集资修建的这座墓园里,为乡亲们守着山林,听乡亲们唱戏。
兔年早春的朝阳沟春寒料峭,一场大雪为这个众多观众戏迷向往的地方披上了银装。带着经久心底的旋律和憧憬已久的情怀,我们一行人来到这里,拜谒这位百姓的戏剧艺术家和他曾经生活写作的村庄。物换景移,斗转星移,10多年来,滔滔尘俗并未将他忘却。
漫步朝阳沟村,《朝阳沟》里的戏文元素在这里随处可见。循声而去,几家村民正办喜事,音响播放的《朝阳沟》里几个经典唱段回响于耳,满面笑容的乡亲们摩肩接踵。新郎新娘在众人簇拥下典礼互拜,有戏迷干脆拉上一对新人分别充当《朝阳沟》里的人物形象栓保(新郎)和银环(新娘),唱一段“咱两个在学校”谈谈恋爱经过……喝彩者众。
这是一块高产戏剧的土地,杨兰春编导的多部戏剧里的人物角色,大都能在村子里找到生活中的影子。特别是他创作编导的《朝阳沟》这出戏,成为豫剧现代戏经典,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村闻名遐迩。这出戏里大大小小的角色在村里大都能“对号入座”。多年来,不管主角配角、大小唱段、独唱对唱、道白音乐等,村里人多能随口唱来。许多人来到朝阳沟村,总要走走剧情里曾经熟悉的路,看看曾经熟悉的风景,听听曾经熟悉的唱段。每每聊起这些话题,村支委冯亚博如数家珍。
去往北坡的路上,这里的沟沟壑壑不时唤起大家的话题和兴奋点,谈论起杨兰春与朝阳沟的点点滴滴和逸事掌故。从当年他和战友们在这里参加抗击日寇的伏击战,到后来在村里参加劳动生产,杨兰春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,村里老少爷儿们各色人物的脾气秉性、语言神态,杨兰春摸得清清楚楚,于是有了《朝阳沟》里各种鲜活的角色。看着《朝阳沟》这出戏,听着那些熟悉的唱段道白,随处可见青青的麦苗、芝麻、荆芥、倭瓜、红薯、大豆、玉米,百姓随口而出的乡音、俚语,满满的乡土、乡情,使这出戏成了百姓们离不开的保留节目。曾几何时,许多经典唱段成了广为传唱的“流行歌曲”,剧中人物成了人们工作生活中的参照,连银环穿的大红方格外套都成了姑娘们的流行服装。正因为有了这些百姓熟悉、群众听得懂的乡土元素,这部根植于深厚生活土壤的戏剧,在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时空交错后依然经典。
一个作家,一个剧本,一出戏,或随着岁月的流逝匆匆走过,或以其强盛的生命力,在时间长河里变成难以磨灭的一个符号、一个记忆。而欲取其后者,只有厚植于生活的土壤,为群众写,让群众看,用群众的语言写群众,用群众的感情来创作。正因如此,杨兰春在朝阳沟村民的心里一直没有走,他和他创作编导的《朝阳沟》早已融入了这片土地,浸入了老百姓的心。
这是何等鲜明的中国特色!
沿着石条铺就的台阶,大家缓缓来到由塑像、碑刻等组成的杨兰春墓园。前夜的那场大雪覆盖了杨兰春的墓碑和朝阳沟北坡山,皑皑白雪和汉白玉砌成的碑座融为一体。刚刚立春,几位不知名的拜谒者送来几束鲜花摆放墓前,积雪点缀下格外鲜艳,墓园雪地里留下了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窝。墓园一侧,一孔数米见方的窑洞,是杨兰春曾经劳动休息、写作和乡亲们唠嗑之处。村里老支书赵保山说,虽然老杨一个人常年在这里,但他并不孤独,因为它属于全体朝阳沟村民。下再大的雪,老杨也不会感到清冷,因为他永远接着朝阳沟的地气,连着朝阳沟的地温。
返回途中,两个偌大的水池赫然入目,村联合支书刘志斌饶有兴致地说,一个是栓保池,一个是银环池。这既是以《朝阳沟》里的两个人物命名的水池,也是《朝阳沟》里反映的兴修水利的标志性建筑。走进银环亭,山下“栓保银环”们当年修建的朝阳沟水库在远处时隐时现,雪后团团雾气若薄薄轻纱,在湖面上轻抚游弋,氤氲着远近的山林、峡谷,此情此景,撩动着大家的心绪。同行的豫剧名家贾文龙禁不住想亮一嗓子,他想唱栓保的唱段,又怕没有“银环”搭档。孰料,村支委孙会平自告奋勇当“银环”。唱者忘情,听者着迷,共鸣同频,同行的几个“银环”“栓保”由观众都变成了演员。由专业演员与朝阳沟村的“银环”“栓保”们共同演绎的《朝阳沟》唱段唱腔,在这块土地上再次响起。
汽车在弯曲的山路上缓缓行驶,车轮碾过积雪留下蜿蜒的辙痕。回眸渐行渐远的杨兰春墓园,已全然与白雪覆盖的北坡山头浑然一体。风乍起,山坡上雪花纷纷,宛若白色蝴蝶漫天飞舞,又如跳动的音符和着风声回响。在这个银白而灵动的世界里,“杨兰春之墓”几个字清晰可见。